四川的巴布凉山人.pdf

四川的巴布凉山人 他们的素描 什么人不怕他们呢？他们 头顶上留一簇桃子形状的头——说是身上的菩萨；他们无论 冬夏一概披着一块羊毛氈子，白天是外套，又当雨衣，晚上倒在大树下，就挪开当棉被盖， 如果嫌地下楂儿枝儿多刺得皮肉痛，那末就扯过半边来垫着也很舒适。 出门有三样东西是随身带的，一把小刀，一支烟杆，一把竹制的口琴。小刀是第二生 命，路上遇着个单身客人背包袱，你瞧得上心，就可以跑上去把他一刀刺翻。还有，冬天走 路天气冷，拨出小刀来随便砍一捧枯柴，堆在路旁烧着了烤烤手脚，也是很方便的。就是头 发长了要剃，只要找块石头磨几下，小刀也很锋利适用的。烟杆却是旅行的良伴，独自个走 路累了，找块石头坐坐，点起烟来吸两口中，固然可解寂寞；便是遇见了熟人，对坐谈闲天， 大家一面咬着烟杆的嘴儿，把舌头吃辣了，呸呸吐两口吐沫，也可增进谈兴不少。口琴大多 是年青小伙子们带的，宿在人家家里，晚上和长得俊俏的姑娘们唱唱弹弹，其乐无比。 他们是大个儿身体，高鼻梁，深眼眶。可惜脸从来不洗，问他为什么不洗，他只会说 “洗了不好” 。他们最不爱胡子，一发现就拔去，七八十岁的头儿，下巴还是光光的。你汉 人蓄了胡子进他们家里去坐，女人们一见你就扪住嘴笑，甚至笑得倒在地下爬不起来。 女人在平时也是蓬头垢面的，像炭窑里出来的。裙子又长又大，有点儿仿中古欧洲女 人所穿的，可是绝对没有那么干净，总多少带一点儿溺臭。他们盛装艳服的时候也有，不过 要在喜丧庆吊或节日的聚宴中。那时她们换上了宽大得很有风格的绸缎衣裳，颜色总是粉红， 淡绿，或者是橙黄，决不会大红大绿。她们三五成群，打着各种彩色的布伞，在路上穿来穿 去，谈谈笑笑。你一个旅行者见了，一定会忘记你自己是旅行在一个残忍好斗的蛮子地方的。 他们叫什么？ 汉人平常称他们做“猡猡”，但当他们的面必须说“夷人”，否则他会和你决斗。他们 自己称做“no-so”，他们说：夷人是大哥，汉人是老二，苗子是老三，古时同一个父亲。所 以应该受他们保护。至今和他们做街坊的云南永善县，每年还需缴纳他们几千块钱，请他们 保护哩——其实就是请他们不要来劫扰的话。 他们的起居包含 他们的住房有两种格式：楼房和平房。 楼房说起来就活像我们在乡间看见过的临时搭的戏台。小小的篾篷，台下几根未去皮 的长柱脚。篾篷中是睡人的地方，篾篷下就是关牛羊牲口的栅栏。楼板是篾笆做的，牲口的 尿粪臭气随时都可以直冲上来。夜深时你睡着听见那只黄牛在撒尿，你便会觉得有一阵热烘 烘的溺气打你耳朵边冲过去。 平房是一律三间，虽然不一定隔开。门开在正中间，进去就是客室。不论冬夏，火塘 内总是火光融融的。你进去也不必推让，在火塘上首坐下去便是，国为这是客位。但是你如 果国为见地下垃圾多不坐下去，或者改为蹲踞的姿势，那末环坐的妇女们一定要仰颈对你大 笑；国为蹲是出恭的姿势，在家里不通用的。左首是男主人的位子，右首往往铺一块羊皮之 类的东西，那是女主人的包厢，而且专由这方添柴加火，你陌生客人是决不允许乱坐的。奴 才和丫环的位置是在下首。 客室的右房是主人的卧房。客室的左方是主人的牛马的寝室。所以你闻不惯马刺溺臭 的人是永不能进巴布凉山的。你如果向他建议，问他为什么不在房子外面盖一所牛棚？ 他一定告诉你：那不行——敌人们随时会把你的牛马牵跑的。 他们不吃米麦。他们说吃了那些肚子疼。他们最爱吃荞麦和燕麦（又喊油麦） ，次之是 玉蜀黍。 他们很少蔬菜。盐是他们最珍贵的食品。有时小孩们怕风怕雨，不肯上山放羊，又舍 不得打，做娘的总是给他们一小块盐，拴在衣襟上，哄他们上山去。他们到了山上，当吹够 了笛子，骑厌了公羊的时候，就把挂在衣襟上的那块盐塞进嘴去衔一阵——比洋孩子们吃朱 古力还得劲儿哩！ 我们在凉山里始终找不出一个胖子——甚至一个三号的胖子。他们的饮食太简陋了。 然而他们就从来没有吃过大块肉大碗酒吗？ 有！那要在宴会的时候！ 他们对于一位远道才到的客或是亲戚是十分殷勤的。最怠慢也要宰一只鸡。客多，或 客是有特殊地位的，那就得杀牛，猪羊算是中等的招待品。不过不管杀什么，一定要拿到客 人面前来杀，作为恭敬诚心的表示。 席面是三个人坐成一堆。黑骨头跟黑骨头，白骨头挨白骨头，汉人掺汉人，不能杂乱。 主妇过来，给你们一大木碗肉，每人两个荞粑，一把木勺，没有人和你谦让，也没有人和你 说三声请——请——请，你就自己动手吧。 肉一块少说也有半斤重，你如果嫌大，不妨用小刀来切开。放进嘴里，你就不是老落 了牙的，也别想嚼烂。我告诉你，不嚼烂也不要紧，你觉得牙齿有点儿累的时候，把它原样 儿移交给胃便是！在凉山这种地方，你说什么胃消化不良是没人懂的。 你们要知道他们的食量吗？不论是对于一条牛或是一只猪，他们从没有留一部分在第 二顿吃过的！ 黑骨头和白骨头 黑骨头的骨头并不黑，白骨头的骨头其实也是和普通人类一样的。实际上，那不过是 佃主和佃奴的异名。 黑骨头才是巴布凉山的真正土人。据他们管藏经典的巫者说，在汉人未出现之前的四 十代，他们已盘据在那儿了。他们有很多关于他们祖先的传说和经典。他们也有洪水的故事。 人类学家有说他们是西藏人的支族，他们的习惯，风俗，甚至于外貌都酷似西藏人。不论如 何，他们总是很古就和他们西邻的西藏人有了往来的。他们畜牧，他们用羊毛织衣料，他们 有西藏的大种狗（他们叫做 K’-la-ma）。 他们在什么时候开始和汉人接触，我们不得而考。但是他们至今有一种可信可疑的传 说，说三国时候的诸葛亮曾征服过他们。孔明当时曾下过杀尽蛮子的决心，不过后来剖开他 们的肚腹，只见一肚子的草渣，看他们与牧畜无异，就饶了他们。传说中还夹着许多山水古 迹，但是作者亲临其地去看望，却不得要领。孔明征蛮当在今日川滇边境一带，有人说三国 上的渡泸水点题今日的金沙江，因为沿江一带，现在常有人发掘古代铜制的军鼓。 他们地广人稀、需要更多的人口来开垦他们的农地，又加秉性慓悍，所以就发展了农 奴制度。他们的西邻是和他们一样强悍的西藏人，他们难于侵略，所以就专门抢掠东方移民 来的较为文弱的汉人。才掳进去的汉人是奴隶，安了家，一二代以后，他们就叫做百姓了。 所以白骨头虽是佃奴阶级，但是有时不一定受奴隶的待遇。这和中国大家庭里蓄的老家人是 一样的。 白骨头对于他们佃主——黑骨头的义务是什么呢？多不过是自甘称奴，逢年过节送上 猪头一个猪尾一条罢了。听说中国西南的诸小国，以前对中华帝国称臣称藩的义务也是这样 的。所以近来竟有一些不堪军队虐迫的四川人，弃儿抛妻逃入凉山另立农=家业以躲避苛捐 杂税的。 我到过许多黑骨头的家，他们家家都有大铁练坚固的暗房——那些就是预备了专门对 付新来的奴隶的。听说训练新来的奴隶的唯一法宝就是荞粑和刺条。他因为取掉了穿鞋的习 惯而忍着脚不肯出门去取水时，在背上给他几刺条。他因为畏惧山上的刺丛和虫蝎不敢上山 去砍柴时，扣留他应吃的荞粑。初进凉山去最痛苦的怕是脚：取消了鞋袜，在碎石或刺人的 草坡上走，汉人细嫩的脚板是受不住的。想使脚板胜过大英皮鞋底，秘诀是用烙铁来轻轻地 烫！ 奴隶逃亡大约是黑骨头所最不喜欢的事！曾经有人指给我看一架端坐在树尖上的骷髅， 说那是一个被惩戒了的逃亡的奴隶。这样的刑罚我以前只有看见过一会——那是一个受军法 处理了的逃兵！ 被掳进去的汉人一年多似一年，又逐代繁殖，他们在凉山内就成了多数的人口。蛮区 也没有什么统计的调查，但不论如何，黑骨头的数目确是极少数。大约估计起来，他们是二 与八之比。黑骨头和白骨头是绝对不许通婚的，所以他们固然是两个阶级，实际上也就是两 个种族。至于黑骨头所以人口不多的原因，则完全为了他们结婚制度的关系，容后再谈。 黑骨头出游，必带白骨头随行，算是壮声色的。可是他们决不同桌吃饭，同铺睡觉， 甚至同坐一条长板凳。在部落战争时，白骨头有替他们佃主打仗的绝对义务，可是黑骨头总 随时应当表示他做主人的勇敢，追击时，必亲身上前，退伏时，则又一定单身断后。 在凉山里住久了的白骨头，也可以再买养奴隶。所以白骨头中又分出地位的高低来。 奴隶的价值，以他年龄的老少而定。平均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男子，大约可售价值白银一百两。 年老的或妇女二三十两不等。 这样看来，奴隶的价值是完全靠劳力的多少来决定的了。 他们的商业和交通 凉山里没有货币。有银锭，但是普通是不用的，除非要买牛马奴隶或婚嫁采定，平常 需要什么东西总是用自己的物件去和人家换。千里方圆的凉山竟没有一条街市。 他们唯一仰给于汉人的是食盐，布匹次之。作者曾经用一两的食盐，换过他们一斤的 木耳。又曾用一匹土布（约值国币一元），掉得他们五斗的燕麦。 他们的输出是牛羊皮和药材。他们一年所杀的牛羊好像非常多。请客固然要宰牲口， 然而祭鬼治病也使他们有一个惊人的消耗。作者曾亲眼看见过一个黑骨头害疟疾，请巫者来 驱鬼。一面念符咒，一面在地下插树枝。树枝一根一根直插到大门外，把门一关，就算起跑 了恶鬼。可是赶一次鬼要宰一条牛，那个黑骨头是一直到杀第二十四条牛才好的。 药材以贝母和秦归为大宗，麝香，鹿茸，熊胆等次之。每年由一些遇险的川滇商贩， 肩带盐，布，针，线之类的东西，去和他们交换。听说有些很找钱，但葬送性命和被掳做奴 隶的也不在少数。 商人进凉山去做买卖是很危险的。未进去之前，你得先找个有势力有面子的黑骨头做 保家——他又带担保又带保护的责任。请保家的办法有两种：一种是你付给他一笔钱，请他 护送你进凉山做生意；一种是按值抽费，譬如你肩一百匹布进去做生意，由他保护，抽你二 十匹(即百份之二十)做他的保钱。进凉山以后，保家或者亲身出马随行护送，或者派他的亲 信白骨头代他护送，对于商家的人财货物，一定要负安全的责任。 然而黑骨头不顾信用半路翻悔的事也是有的。一进了凉山，他们说什么你就得什么。 你的货好钱多，他就起心要。他看你人年青，老实，把你带去卖给他的亲戚朋友；要不然， 脖子给你一刀，一脚把你踢下悬崖绝谷。 进凉山去失了踪不回来的一年不知有多少，可是进去了出来的也真发财找钱！靠你的 嘴迎合得好，针线布匹总能向蛮婆子换得一些值价数倍的交易品的。是的，做生意的道理恐 怕全世界都一样，就是得耐心耐意的和娘儿们缠！凉山里的男人们几乎除掉快枪以外是什么 也不要的。 巴布马也是很有名的。巴布马小的不过和桌子一样高，可是走得顶好，顶快顶平稳— —蛮子形容人端一碗水骑在上面都不会幌出一滴水来哩！ 因了凉山里面的居民生活上是差不多可以说完全没有什么奢侈品的，所以商业只不过 是一种很小的经济流动罢了。大部的食品他们都能自耕自给，盐的购买是为了喂羊。布匹现 在虽然销行很广，可是老实本分的人还是终年穿麻制的衫裤。而且和汉人交换盐，布，针线， 铁器之类也很少运用正宗的农产品，他们要那些东西时，只要随时到山上去拣一些药材，或 者拿出吃剩无用的牛羊皮来，就可以交换了。 因此凉山里面除了才掳进去的光棍农奴外，完全没有一点金银储蓄的人家是没有的。 凉山商业不兴盛的还有一个原因是交通阻塞。 从前的人山路不好走总是说“山径崎岖”，其实“崎岖”又有各种的崎岖。公园假山上， 弄几条弯来弯去的小路固然是崎岖，悬崖绝谷无路可通时用手学猴子爬也是崎岖！凉山里面 非但没有船和车，就是可以用骡马来驮运的山路也没有。有山涧的地方，人总是沿了山涧走。 涧的左边遇了阻碍，你就得涉水过右边去找路，右边遇了阻碍，你又得折回到涧的左边去走。 涧的左右两边同时不通的时候也是常有的，那时又得找山半腰里去绕着走。走一天路要涉几 十次水是没有一定的，所以凉山里面走路怎么也不利穿鞋袜的人，山涧一到下雨天就涨水， 水一深过胸就断绝交通，就是谁死了爹也没办法赶路！ 自从凉山内有石匠掳进去以后，凉山里的路总算进步多了。以前要用肚皮贴在上面学 壁虎爬的大滑石，现在已浅浅地打上了几道纹路，可以允许脚指尖在上面踏上。以前需绕道 十多里的悬崖，现在也有了容不下一只脚的栈道可以通过了。 既然没有船，那么宽一点深一点的涧水怎样棕呢？蛮人自有蛮法！用竹篾搓一根茶杯 来粗的篾索，两头结在两岸的树上，作为往来的工具，那就叫“溜索” 。人过溜索的时候， 用带子把自己拴在木制的“溜筒”上，两手攀缘着“溜索” ，好象爬树一样就溜过对岸了。 如果你初步进凉山，胆小不敢自己过，土人也可以帮助你过的。他们把同行各人的腰带都搜 集拢来，接成一条十多丈的长绳，就把你轻轻地拉过对岸去了。 有好些朋友问过我凉山里森林既然那样大，里面的虎豹不会出来伤害旅行的人吗？我 说：你们都是受了非洲探险影片的教育太深了。就是真到了非洲，你也找不出那么多的狮象 虎豹，影片里的那些，不过是美国人弄来刺激刺激生活兴趣太疲倦了的都市居民的。 凉山里面虽然也出虎豹熊狼，但是把旅行的人咬死的事到底少。到是凉山里的土蜂和 蚂蝗，遍地都是，使旅行的人受说不完的皮肉痛苦。尤其是土蜂，专受钻进人家的裤脚，等 到你嗳呀叫痛时，脱裤子都不及了。 凉山里的人，尤其是黑骨头，子女都是很少的。为什么？ 女人们太害臊了！ 虽然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姑娘到不了二十岁总就得嫁丈夫。可是他们的结婚真 是有名无实的。结婚的即晚，男家早已在房子门外筑起一座小篷，当晚新娘就由几个女伴陪 着过夜。第二天天还不亮，新娘悄悄地就回娘家去了。所以男家化费了几坛酒几条牛的开销， 结果还是人去室空，没有媳妇儿。那末媳妇儿什么时候再来呢？一直要等她养下第一个小孩 子！这一来，便永远是你家中的一份子，不再去了。因此，调情本事差一点的男人，结婚已 久，而家里还是没有女主人的这种现象，在凉山中是常见的。 问他们结婚那晚为什么不让新娘新郎一起睡？他们说：你想想，要一个年青姑娘当了 这许多客人面前骤然和一个陌生面孔的男人一块儿睡，不会臊死她吗？ 是的，黑骨头的姑娘真害臊！我曾经听见过一个姑娘当了她的哥哥在客人面前放了一 个屁，便羞得去上吊自杀的故事！我更知道弟媳在家，做哥哥的不能进弟弟家门去谈话闲坐 的他们的风气！平常，男人们在一起，说话是最脏最丑的，可是一到了女人面前——尤其是 自己的姊妹面前——说话时便决不带妈夹娘的了。 那末凉山里的女人真那末容易害臊吗？ 也不！不害臊要在她哥哥弟弟没有在家的时候！你跑进随便那一家去，如果只有姑娘 和她的父母在家，那时候你不妨放肆一点儿的。你可以和她随便说笑，随便斗趣。如果她手 闲着没有做活计，你更不妨拿出口琴来和她对弹。她脸固然脏，可是看惯了脏脸也能够从脸 后边找出一些风流的影子来。她在家固然穿着不讲究，可是不论如何总比汉人婆要活泼潇洒 些。她喜欢笑，而且问题笑得那末可爱——她们的牙齿白得出色呢！ 只要她哥哥弟弟不在，你什么话都可以说的。你看见院子里公鸡爬在母鸡背上了，问 她鸡在做什么？她如果老练，就说闹玩儿哩。她如薄脸，一定遮起脸格格笑。她的母亲如果 是一个爱寻开心的老婆婆，一定还要插进来说：你妈妈背你爸爸玩儿哩！ 你如果有本事把她的针盒之类骗到手中，装做不还。那末她一定就撒娇全身倒到你的 身上来，和你抢，和你夺，和你在地上滚做一团！你说她真的小气一个针盒吗？不！你如果 心头老实经她一抢，真的还了她，她到反而不好意思起来；把针盒往你手中一塞，说：“你 要，就送了你罢！” 你如果看见她进卧室去了，出来时，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那时，你心中将如何震动 啊！她不是喜欢你到了万分，那里轻易就肯换一套新衣裳给你看？这时，如果她故意出去背 水，或者装做有事出门，你来跟着出去罢。她不会拒绝你的。 所以我们若用汉人的尺寸去量凉山姑娘的道德，又似乎是不贞洁的。 凉山的两性关系如此，因之姑娘和妇人也失去了严格的分别。一照她们应有的规矩， 未嫁的姑娘是用一条辫子盘在头上的。嫁了以后，用两条从左右对盘。可是凉山女人问题喜 欢自己承认自己已经行过婚礼的，所以除了已和丈夫同居的生了孩子的女人，谁也产肯梳两 条辫子。你见了和母亲一块儿的女人，就算是她已经有了白头发，你也不妨称呼她为“大姊” 。 如果你乱叫一位姑娘做“大嫂”，那就惹下了大祸。她客气一点是一揪嘴不理你，粗暴一点 就和你大吵大骂。 凉山人办喜酒也是顶有趣的。那一天，男女家两家的亲友都到男家来做客——女家是 不办酒的。客的来源非常多，姨夫的姨夫的姨夫固然要来，表姊的表姊夫的表丈母的街坊老 妈也要来。所以差不多不来的就只剩了有了仇气的敌姓。大碗酒大块肉是不用说的了，然而 吃饱了喝醉了总得有点儿余兴；不然不是肚子太胀不好受？ 男客们都聚集拢来，分做两组；男家党和女家党。各人都找石灰和黄土，自己涂好花 脸。一切都预备齐全了，就把上身衣裳脱光，各人寻一个对手，搂住腰掼交。大个儿找大个 儿，小个儿找小个儿，各人奋勇，各人都望做赢家。结果下来，男家的客如胜了，便以为男 家荣耀；女家的赢了，女家就觉得威风无比了。 至于白骨头的婚礼，就不免有许多地方类似汉人了。 黑骨头对于他们的种族血统，是保守的非常纯粹的。黑白骨头通婚是绝对不许可的， 就是有了苟合的关系，也不允许养育孩子。他们传说，黑骨头男人偷了白骨头女人生的孩子， 叫黄骨头。黄骨头是最不吉祥的东西，谁如果被黄骨头在头上摸了一下，谁便一辈子倒霉走 背运！ 凉山里的婚姻习俗如上面所讲，夫妻叙会不容易，旷夫怨女当然满地都是。人口不繁 殖，就成了一定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