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栋：特朗普“美国优先”： 实用主义者的文明冲突与霸权 - 期刊论文 - 复旦大学一带一路及全球治理研究院.pdf

域外观察 Overseas Observation 特朗普“美国优先”： 实用主义者的文明冲突与霸权 张家栋 【摘要】美国总统特朗普及其团队主要成员，在言行及 政策实施中表现出明显的文明冲突论特征。特朗普当 局的两大政策目标，维护美国的霸权地位和维护白人 在美国的主导地位，大致都可以用文明冲突论来界定。 特朗普当局偏爱文明冲突论的简单易懂，实用主义地、 有选择地使用其中的一些元素。 【关键词】美国 文明冲突 特朗普 对外政策 【中图分类号】D81 【文献标识码】A 墨西哥边境城市蒂华纳美墨边境墙。这里是美国和墨西哥边境隔离墙的起点 新华社发 文 明本来不是国际关系中的主要因素。在 20 世纪的两次 对美国实现自己的国家利益和政策目标，是不利的。特朗普 世界大战和冷战期间，战争和竞争双方或各方之间都 担任美国总统以后，在文明观念和对待文明冲突论的态度方 不是以文明来划界的。在通常状态下，各国的外交决策层更 面，显然没有其前任们那样谨慎。 关注的是国家安全、利益、地位和价值观等要素。文明特征 及其相互间关系，虽然经常也是一个重要的影响因素，但大 特朗普团队表现出显著的文明冲突论形象 多处于比较低的位置上。与此相比，一些非国家行为体尤其 是恐怖组织，在讨论和实施一些非常规暴力活动，如恐怖活 在一开始，特朗普及其团队的文明冲突论调，主要是针 动时，往往会强调文明群体之间的矛盾与冲突。但冷战结束 对穆斯林群体的。早在 2015 年时，特朗普就呼吁要“完全 以后，情况开始变化。1993 年，美国政治学家、哈佛大学教 禁止穆斯林进入美国”。2016 年 11 月，特朗普告诉 CNN 记 授塞缪尔·亨廷顿提出文明冲突论，认为文明间冲突将取代 者，“我认为伊斯兰教仇恨我们”。他任命的相应官员，如弗 主权国家间冲突，将成为冲突的主要形态。2001 年 911 事件 林（Michael Flynn）、班农（Steve Bannon）、篷佩奥（Mike 的爆发，为文明冲突论提供了一个非常有力的注脚。文明冲 Pompeo）和博尔顿（John Bolton）等，在这一问题上都与 突论从理论向政策方向蔓延的动力也不断增强。但是，时任 他立场相近，认为“美国正处于与极端的伊斯兰恐怖主义的 美国总统小布什和后来的美国总统奥巴马，都采取了明确措 文明战争之中”。弗林在其书中称，“一些文明在道德上与美 施来回避文明冲突论，压制文明冲突论转化为外交政策的冲 国社会不对等”（not“morally equivalent”），并鼓吹要实施 动。这两位美国总统之所以压制文明冲突论，并不是因为他 一套军事战略以“在任何地方以任何方式去攻击伊斯兰主义 们对这一理论的态度，而是因为他们显然认为 ：文明冲突论 者”。2016 年 8 月，弗林称“伊斯兰主义这个地球上 17 亿人 124 心中的一个邪恶的癌症”。班农早在 2014 年时就称，“我们正 力追求一种平衡。特朗普则对这种平衡不屑一顾，认为这是 处于与伊斯兰法西斯主义全球战略的开始阶段”。弗林还称， 对美国的背叛或虚伪。 “我们正处于世界大战之中，但只有很少的美国人认识到这一 二是强调经济利益，轻视战略和政治利益。特朗普的“让 点，也只有很少的美国人知道如何记得胜利。”2017 年 1 月 美国再次伟大”，主要是经济领域的，并且主要集中在能够产 20 日上台以后，美国总统特朗普只等待了一周时间就通过了 生大量中低端工作机会的制造业领域。所以，特朗普非常重 “禁穆令”（全名为“阻止外国恐怖分子进入美国的国家保护 视商品贸易不平衡问题。这种对贸易不平衡问题的过度强调， 计划”）。 甚至突破了传统的盟友与对手之间的界限。在特朗普看来， 但是，随着特朗普逐渐进入工作角色，特朗普团队把文 很多传统的盟友，在贸易问题上要么是美国的对手，要么是 明冲突的范围也逐渐放大了，逐渐把冲突的对象扩大到非穆 美国对手的帮手，如日本和德国等。在这个问题上，特朗普 斯林群体身上。2017 年 7 月 6 日，特朗普在华沙的演讲中 又非常地不讲“文明”。 称，“为了家庭，为了自由，为了国家，为了上帝”，“我们的 三是重视身份和认同政治，轻视价值观外交。特朗普非 价值将会占优势，我们的人民将会繁荣，我们的文明将会胜 常重视认同政治，重视种族、宗教等能够把人们相互区别开 利”。他不再像是在宣战，而是已经像一位战时总统那样发言 来的要素，而轻视民主、人权等非认同型、普世性价值观。 了。弗林认为，在世界上存在着一个反美国、反西方的联盟， 特朗普在欧洲之行期间强调，移民“对欧洲很不利，正在改 包括基地组织、真主党和伊斯兰国等组织，以及中国、俄罗斯、 变那里的文化”。这个文化指的就是种族和宗教。白人种族， 叙利亚、伊朗和委内瑞拉等国。美国国务院前政策规划事务 是特朗普及其执政核心团队中最重要的元素。孤立主义和民 主任斯金纳在一次采访时称，美国与中国之间进行的一次“长 族主义，都掩盖不了白人至上主义的真面目。甚至特朗普对 期的战争”，是一场“长期的竞争”，并且还有深刻的“历史、 很多国际事务包括海外军事行动不感兴趣，真实原因不是因 意识形态和文化背景”，“同样引人关注的是，这是我们第一 为他爱好和平，而是因为他在内心深处认为那些地方不值得 次有了一个非白种人的大国竞争对手”。 消耗美国的财富和生命。 因此，至少从表面上来看，特朗普及其团队主要成员， 表现出清晰的文明冲突论特征。 四是重个人独裁，轻民主协商。现代通讯技术迅速发展， 导致政治模式的迅速演变 ：一方面，民众有了直接表达政治 诉求的能力，从而导致大众民主和民粹主义同时崛起 ；另一 特朗普对外政策的主要特征 方面，政治家、尤其是非常规政治家也有了借助大众媒体而 迅速崛起的机会。2015 年 6 月，从无政治经验的特朗普正式 从目前材料来看，特朗普的文明观念，具有以下几方面 参加总统大选，一年半后就成为美国总统，在美国是史无前 的内容 ：一是强调竞争，轻视合作 ；二是强调特性，轻视共 例的。这使得他有机会走出自己的一条政治道路，而不是遵 性 ；三是强调等级，轻视平等 ；四是重视物质成果，轻视精 循传统的政党政治模式。与他相比，传统型的政治家则面临 神和制度成果；五是以个人为中心，并非真正地以文明为中心， 强大的压力。德国总理默克尔长久以来代表着西方民主政治 是一种以个人为中心的同心圆结构。与此相对应，特朗普的 的最优模式，她的持续执政保证了德国政策的连贯性，并且 对外政策，按照美国国务院前政策规划事务主任斯金纳的话 让德国保持着欧洲领导者地位。在她 14 年多总理任期内，德 说，有四根支柱，分别是国家主权、对等（reciprocity）、责 国 GDP 持续增长，2017 年经济成长率 2.2%，德国失业率从 任分担和地区伙伴关系。具体来说，特朗普政府的对外政策， 她接任时的 11.7%，下降到 2017 年的 5.7%。但是，在反对 包括以下内容 ： 外来移民的民粹主义浪潮冲击下，她所领导的基民盟选情如 一是强调美国自身利益，轻视国际合作和国际机构。美 山倒，一些极端民粹主义政党则迅速崛起。 国总统一定会维持美国国家利益，在这一点上特朗普与其前 总体来看，特朗普的对外政策，与美国当前状况、国际 任们并无区别。以前的美国总统，也曾不时对联合国、世界 形势及其个人的政治经历息息相关。他本人并不一定遵循某 贸易组织等国际机构表达过不满和失望。但是，以前的美国 种特定的理论与逻辑。 总统还是在实践和话语层面，在国家利益与国际利益方面努 人民论坛 / 2020 年 01 月上 125 域外观察 Overseas Observation 特朗普团队偏爱文明冲突论的简单易懂 文明是独特的，不同文明群体的关系是等级制的、矛盾冲突的。 国际政治中延续最久的两种政治理论就基于这两种彼此对立 在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中，把世界文明分为西方文明、 的观点，一种强调合作，强调国际机制和共同利益，以理想 中华文明、日本文明、伊斯兰文明、印度文明、东正教文 主义或自由主义为主要标志 ；另一种则强调竞争，强调国家 明、拉美文明以及可能的非洲文明等 7-8 大类，并认为儒家 甚至是文明群体间的竞争与矛盾，以现实主义国际关系理论 文明和伊斯兰文明对西方基督教文明的挑战最大。所谓文明 为主要标志。 观，就涉及对这些文明群体间关系的认识。具体来看，涉及 但事实上，文明观念与政治理论和具体政策的之间的因 到以下问题 ：一是不同文明群体之间是和平的，还是冲突甚 果关系，并不是单线条的。普世的文明观，并不一定导致平 至是战争的？二是不同文明群体之间是平等的，还是有高低 等与合作，反而有可能导致冲突与战争。独特性文明观念也 贵贱之分的？三是文明是独特的，文明群体之间是相互孤立 不一定就会导致冲突与战争，如中国人经常强调的和而不同。 的、各自发展的，还是文明是普世的，相互之间可以相互影响、 事实上，基于普世文明观的理想主义，对世界和平与稳定的 相互转化的？其实，特朗普阵营对文明冲突论，是采取实用 破坏，往往要比强调独特性文明观的现实主义要大的多。在 主义的态度，本身并无明确的文明观念。 历史上，我们可以找到不少由于强调文明间的独特性与不平 特朗普团队之所以呈现文明冲突论的特征，主要是因为文 等所造成的损害，如二战时期的法西斯主义，催生了种族屠 明冲突论是一种高度简单化的理论，本身并不追求理论的周延 杀和世界大战。但普世的文明观也可能会对世界和平与稳定 和完备。例如，文明冲突论并不能解释俄罗斯与乌克兰之间的 造成严重的破坏。基督教文明群体在世界范围内的殖民与侵 矛盾，也不能解释沙特与伊朗之间的矛盾。但是，这些理论缺 略，美国所代表的资本主义阵营与苏联所代表的社会主义阵 陷并不能掩盖文明冲突论的魅力。越是简单化的理论，观点 营之间的长期对抗，都对世界和平与稳定造成了严重的损害。 就越鲜明，就越易为民粹主义者和极端主义者所接受。其实， 特朗普所强调的文明，其实更像是身份，并不包括价值 特朗普团队喜欢的是文明冲突论中的差异、矛盾、竞争等概念。 观等重要的文明要素。因此，从身份政治的角度，他的文明 特朗普当局的两大政策目标，大致都可以用文明冲突论 界线仿佛是非常清晰的 ；但是从价值观的角度来看，他的文 来界定 ：一是要维护美国的霸权地位，所以美国要与中国为 明界线又是模糊的。他攻击的很多东西，其实是西方文明的 代表的新兴力量进行竞争。中华文明恰好与美国所处的西方 内核，或者是西方政治文明发展的重要成果。从 1215 年的 文明是明显不同的。美国拉拢印度，既是国家战略利益所需， 《大宪章》（the Magna Carta）开始，西方用了 800 年历史 也与印度与巴基斯坦和中国之间的文明差异，有一定的联系。 发展出来的宪政文明成果，似乎正是受到特朗普主义的冲击。 二是要维护白人在美国的主导地位，所以要排斥其他族群的 这已经不仅是文明间冲突，更像是文明内部的冲突了。 移民和难民。多数移民和难民，与美国白人是分处于不同文 更重要的是，享廷顿虽然提出了文明冲突论，但是他本 明类型的。但尽管如此，特朗普当局仍然只是选择性使用文 人其实并不喜欢文明间的冲突，也没有真正地鼓吹文明间冲 明冲突论，并非严格遵守这一理论的相关定义。例如，尽管 突，反而对文明间冲突非常恐惧，致力于让美国免于与其他 特朗普认为自己与英国、法国和德国同属于一个文明阵营， 文明群体的可能冲突之中。享廷顿虽然一方面主张北约东扩， 但由于外交政策和国家利益方面的差异，照样对这些国家进 但是同时又强调，“在一个多元文明世界中，西方干涉也许是 行打压。与此同时，在欧洲很多国家看来，特朗普反对的不 全球不稳定和潜在冲突的最大单一来源”。这与特朗普团队正 一定是西方文明群体，反而可能是在挑战西方文明的内核。 在做的和说的，有相当大的差异。特朗普团队中的一些人， 甚至是很多人，相信美国已经处于与其他文明的战争状态之 特朗普团队只是实用主义地利用文明冲突论 中，而不是致力于防止这种全球性冲突的出现可能。 （作者为复旦大学美国研究中心教授、南亚研究中心主任） 不同的文明观与不同的政治理论和外交政策相关联。大 【注 ：本文系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印度经济社 致来看，文明观可以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是相信文明是普世的， 会发展与对外政策研究”（项目批准号 ：19JZD055）阶段性成果】 不同文明群体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合作的 ；第二大类相信 126 责编 / 于洪清 美编 / 杨玲玲